大军阀袁世凯
中国人讲究光宗耀祖，历史上许多伟大的人物也的确给子孙带来福音。这方面尤以孔子最甚，他的第七十几代孙子依然借光成了名教授或其他社会名流。鲁迅和毛泽东的孙子也借了不少光（后者成为研究毛泽东思想的博士权威），还有老舍先生，他的儿子成了中国现代文学馆的首任馆长，试想一下，假如不是他父亲的缘故，恐怕不会坐在这个位置上。
可是，那些历史罪人或背有恶名的人的后代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但是，他们中不少人也因此而发奋，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有的甚至是栋梁之才。我碰巧认识其中的两位，一位是上海黑社会老大黄金荣的孙子，他现在是美国某著名大学的数学教授，前几年访问浙大时成为我的网球搭档。还有一位叫李立杨(li-young Lee)，他的母亲正是被国人骂为“窃国大盗”袁大总统——袁世凯（签定过某某丧权辱国的条约）的孙女。
 诗人李立杨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李立杨是一位用英文写作的华裔美国诗人。将近十年前，普利策诗歌奖得主菲力普·莱汶在给我的信里用 marvellous (神妙的, 罕见的, 不可思议的) 来形容他，而当我在另一位大诗人罗伯特·布莱面前提起李立杨时, 他居然脱口念出李的一句诗, 并赞叹李是五十年代出生的最好的美国诗人。
我是加利福尼亚大学一所大学访问期间认识莱汶的，他向我[s:119]李立杨是希望我能请李为我自己诗歌的译文润色。莱汶知道李会讲一口流利的汉语，他认为我需要一位懂中文的更优秀的译者, 他用 shine (发光, 照耀, 卓越, 出众) 这个动词鼓励我。我于是和远在芝加哥的李立杨通了电话, 他非常热情, 遗憾的是他和大多数华裔美国人一样只会说而不识汉字。
1957年，李立杨出生在雅加达, 两岁时全家离开印尼, 先后辗转在香港、澳门和日本等地, 七岁来到美国, 后入了美国籍。李曾就读于匹兹堡大学, 亚利桑那大学和纽约州立大学, 并执教于西北大学和衣阿华大学等学校, 现在芝加哥的一家时装公司任艺术监制。他有三个兄弟，全是有名的画家, 分别定居在芝加哥和纽约。李氏兄弟所取得的成就使我相信，人的遗传基因是错综复杂的，他们的一切努力似乎都在纠正祖先留给世人的印象。
李立杨的诗歌体现出一种对平凡事物和语言的挚爱, 他有着精细的洞察力和不同寻常的谦恭, 虽然他只会说中文而不能写读, 但是字里行间流露出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和对中国的记忆。由于他特殊的家庭背景和遭遇, 特别是他独特的写作风格和题材以及诗艺上的创新, 他甚至比同时代的其他美国诗人拥有更多的机会和更光明的前景。
终于，在一个夏日我们在芝加哥见了面,我们一起共进午餐之后，他又驾车带我去密执安湖边兜风。立杨几乎剪光了头发,看上去十分虚弱, 我们比较了中美诗歌和现状和诗人的处境。他向我诉说写作的痛苦, 尤其是作为一名华裔美国诗人,他还问我在中国袁世凯的名声是否很坏。立杨的性格比较内向, 幸亏他的太太唐娜——一位白人姑娘对他体贴入微, 其结果是他们的两个孩子长得都不象东方人。四年以前李立杨应纽约一家出版社的约请, 写作自传《有翅膀的种子》, 为此特意去了一趟天津和印尼。
 李立杨诗集《玫瑰》
遗憾我只是旅途中在芝加哥稍作停留。就这样, 我们两位纯粹的华人用汉语交谈而用英文通信。我后来收到了立杨寄赠的两本诗集——《我们恋爱的城市》和《玫瑰》。从中选译了十首诗，刊行于《世界文学》，再后来，又被我收入绿封皮的译作集《美洲译诗文选》（河北教育出版社），有一首还被我收入《现代诗100首》（三联书店）。而发布此博文前我在网上搜索了李立杨，他最新出版的诗集是《夜晚之书》。下面我录制三首我翻译的李立杨的诗歌，供大家闲阅，其中第一首还带有他祖先的影子：
我请我妈妈唱歌
她开始唱, 我的外婆也跟着唱。
母女俩唱着, 像一对年轻的姐妹。
倘若我父亲还活着, 他会拉响
他的手风琴, 摇摆着像一只船。
我从没有去过北京, 或者颐和园,
没有站在那艘巨大的石舫上观看
那在昆明湖上下起的雨, 野餐的人
跑得远远的, 离开那草地。
我爱听那雨的声音;
水莲的叶子如何被雨滴注满直到
它们翻过身, 把水排入湖中,
然后又摇晃着回来, 注入更多的水。
两个女人开始啜泣,
但都没有停止歌唱。
共 进 午 餐
蒸笼里盛放着一条鳟鱼
还有调味的一片生姜,
两瓣嫩洋葱, 和芝麻油。
我们用它就着米饭当午餐,
兄弟们, 姐姐, 和我母亲
她想尝尝头上那最鲜的肉,
她灵巧地把它夹在手指间,
我父亲也曾经这么做过
就在几周以前。后来他躺下
睡着了像一条白雪覆盖的道路
蜿蜒着穿过比他年长的松树,
没有任何旅行者, 无论谁都不会。
独 自 进 餐
我把今年幼小的洋葱全给扒拉出来了。
菜园子里此刻一片荒芜。寒冷,
褐色, 古老的土地。在我的视野里
白天枫树上耀眼的光辉没留下什么。
我转身, 一个红衣主教消失了。
在地窖的门边, 我洗着洋葱,
然后用冰凉的金属塞子饮酒。
几年以前, 有一次, 我走在我父亲身旁
穿过一些被风吹落的梨子。我记不起
我们说过的话。也许只是默默地散步。但
我依然能看见他弯腰的样子——左手撑着
膝盖, 咯吱作响——把一只腐烂的梨
捡起来拿到我跟前。一只大黄蜂在里面
正醉心地抽旋, 目光呆滞, 猛吸果汁。
那是我的父亲今天早晨
从树上向我招手。我差点
喊了他, 直到我走近了
才看见那把铁揪, 像从前一样
斜放着, 忽隐忽现, 呈深绿色。
白米饭正在冒汽, 快要熟了。嫩绿的豌豆
和洋葱已抄好。小虾炖在芝麻油
和大蒜里。而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 年纪轻轻, 还能再要求什么。
（蔡天新 译）
注：李立杨的一位舅舅是物理学家袁家骝，1973曾偕其夫人原子物理学家吴健雄访华时，周恩来接见了他们，并对袁家骝说：“你们袁家的人一代比一代进步了！”但显然，周恩来不认识李立杨和他的兄弟们。（否则的话，他老人家还会说，“你们袁家现在了不起，又出科学家，又出艺术家。”）
周恩来会见袁氏夫妇
 邓小平会见袁氏夫妇
(再补充一句，我和李立杨见面是在13年前，那时候没有伊妹儿，所以失去了联系。很想看看他的近作，还有他兄弟们的绘画作品。又：楼主无意在此臧否任何人，只是以为，伟大人物的子孙应该另辟溪径，那怕曲折艰难成绩微薄也是甜蜜的。）
6月27日注释，今天突然在抽屉里找到13年前（1994年夏天）我和李立杨在芝加哥火车站附近一家麦当劳会面时的照片，呵呵，那时我们又瘦又年轻：
[ 本帖最后由 会飞的猪 于 2007-8-6 13:01 编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