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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作者夜瑶(授权转载)强烈推荐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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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05:04:38 | 显示全部楼层
沉思良久,青青什么时候回的屋,怎么侍候着我卸妆、沐浴,怎么扶着我上的床,我都有些浑浑噩噩。青青只当我欢喜得紧了,此刻不好意思呢。

忐忐忑忑地过了好几天,皇上却没有露过一丝这方面的意思,整天拿这个打趣我的小十四,也渐渐没了兴致。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却始终没有落地,每次见到十三,总觉得面上讪讪的,全没了以往的热络劲儿。
没过几天,到了洪洞县。早就听说这里有著名的女娲陵,虽然读书不多,可我也听过女娲补天的传说,对这位拯救世界的女神可是充满了敬仰呢。
皇上一整天都在接见当地的官员,晚上特别嘱了,要清静地晚膳,只叫了德妃、密贵人、几位阿哥和我一起,用了几个素净的小菜。
膳毕,大伙儿围在皇上的炕边说话儿。太子和五阿哥连着说了几人笑话,逗得众人前仰后合。
胤禛也跟着笑,只笑得勉强。
皇上看出了他的异样,笑着问:“独独这个老四,众人都笑倒了,唯他还撑在这里。”
胤禩风清云淡地对胤禛说:“四哥不知在为什么忧心呢,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参度。”胤禛侧头看了胤禩一眼,站起来,对着皇上恭声道:“皇阿玛,前日在太原,儿臣与李光地和噶礼等当地官员闲谈,谈及此次迎驾的花费,噶礼只说建造太原行宫花费库银十八万,御驾在太原停留期间的供应馈送物品需得再费库银十五万。事后,李大人对我说,御驾乘坐的轿顶及勾锁都是真金镶制的,噶礼还……”
“今儿议了一天的政事,好不容易晚上清静点儿,就拣点轻松的事儿说吧,你额娘、密贵人还有曼萦也在这儿,也不宜说得太沉重了。”皇上抬起一只手,止住了胤禛的话,临了,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加了一句:“每每听你的高论,都是论人是非的,什么时候你也能看着人家的好处才是。”
皇上淡淡的一句,胤禛的脸微红,沉着声音说:“皇阿玛说得是。”
我坐在炕沿上,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心里也发拧,可他们说的事,我一点儿也不懂,插不上半句嘴。
十三脸涨得比胤禛还红,不知为什么怒目瞪着胤禩
胤禩看看胤禛,看看十三,又看看我,对我宽慰地一笑。
十四不置可否地笑着。
太子和五阿哥都在顾左右而言他。
德妃娘娘和密贵人三缄其口。
皇上端起一杯茶,轻轻用杯盖撇开茶沫。
气氛怎么变得紧张起来?我第一次感觉到这表面平静底下诡异的暗流汹湧,无知无措地左顾右盼,却不敢出声。
皇上放下茶杯,轻声唤我:“曼萦,这洪洞虽小,可有个好去处,你知道吗?”
“知道啊,皇上,是不是女娲陵?”我忙摆出最甜的笑脸,迎向皇上。他点点头,沉吟着说:“原想亲自到女娲陵一祭,可这一路颇有点劳累,还想到附近的田间走一走。胤祥,明日你就代朕祭女娲陵。曼萦,你就跟着十三哥哥去转一圈吧。”
十三忙站起,朗声道:“儿臣遵旨!”
几天来悬在我心上的大石又往下压了几寸,手脚都紧张地发凉。皇上这样安排是什么意思?十三志得意满的表情又是什么意思?我答应了会怎样?不答应又会怎样?若是不答应,该怎么启齿?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拒绝的话来,会不会驳了皇上和十三的面子?
心思在飞速地盘旋着,我迟迟没有作答,皇上左边的眉突地一挑,探究地注视着我。十三脸上的笑容慢慢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惶惑与失望。霎那间,有些心软,想开口应承,可又突然想起了枫珮的话,皇上这么说,说不定就是在试探我的态度,此时如果违心地答应了,只怕将来难以回头。
我咬牙坐着,正在想怎么找个借口回绝,八阿哥恰在这个时候打翻了茶碗,淡蓝长衫上沾满茶汁,宫女忙上来收拾,十三脸色阴郁地坐了下来,皇上不理会,轻轻喝了一口茶。胤禛端坐着,石刻般的脸,不带一点表情,我怜惜地看着他一眼。
太子轻笑着打趣:“瞧老八,毛手毛脚的,一个茶碗也拿不住!”胤禩也自嘲地笑笑。
皇上按着后颈,转了转头,仿佛倦极的样子。太子见状忙请安告退,余下的众人一同散去。德妃和密贵人带着我给皇上行了礼,转身欲走,皇上却低声叫着我的名字,德妃和密贵人对视一眼,一甩丝帕,先行离开。
刚才还热闹的房间,倾刻间安静,我的耳朵里似乎还嗡嗡作响,不敢抬头。皇上活动了一下头颈,下得炕来,靸着鞋子走到书桌前,看见砚里没墨,便对我说:“过来,替朕磨墨。”我点头“哦”了一声,快步过去,倒水、取墨、旋磨。皇上从笔海里选了一枝二号的狼毫,蘸墨,在桌上现铺好的蜡生金花罗纹宣纸上笔走龙蛇,写了一幅字。
“认得此诗吗?”皇上手中拈着笔,问我。
伸头过去,匆匆一扫,诗尾一句正是“尔独何辜限河梁”。我想我的面色肯定一变,看了看皇上,还是说老实话:“字虽认不全,可听过这首诗。”
皇上点点头,又问:“懂这诗的意思吗?”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有几句懂,有几句不懂,有几句似懂非懂。”
听了我的回答,皇上也忍不住笑了:“你倒说说看,怎么个似懂非懂?”
我一指这最后一句,歪着头道:“皇上您看,这一句‘尔独何什么限河梁’,尔就是你的意思,独就是孤独的意思,何就是为什么的意思,嘿嘿,这个字儿笔画太多,认不得,先跳过去,下面是个限字,就是期限,河梁我知道,就是河的意思。分开看,个个我都懂,就是连在一起,怎么也想不明白,似乎是‘你为什么孤独地……限期过河?似乎又不大通,不过又想不出别的道道儿来,所以就是似懂非懂。”
饶着皇上刚才还思虑难解的样子,听了我的话也大笑开来,用笔点着我笑得说不出话。
我拧着手中丝帕,红着脸说:“人家都说了似懂非懂,皇上还硬要说说看,现在还笑话人家!”
“好好好,不笑,不笑,”皇上止住了笑声,眼睛里似乎都笑出了泪,他放下笔,轻松地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不过笑一笑,神思清明了些。曼萦,朕不是笑话你,只不过你的解释委实太过新奇,朕从未听到过,故而……故而有些惊叹罢了。”
李德全进屋给皇上换热茶,听了我和皇上的对话,也用茶盘掩着嘴笑。我看看他,又看看皇上,猜疑地说:“皇上这个样儿,是惊叹吗?我怎么觉得好象自己说了个笑话似的!”
皇上低头轻笑,看到桌上的那首诗,目光突然迷离起来,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有些迷蒙:“当年,你额娘在慈宁宫的屋子里,一进门右手边两扇雕花窗棂的中间,挂着的就是这诗。”
“我额娘在慈宁宫住过?”我惊诧地问。
“十四年进的宫,到二十五年出宫嫁……嫁给你阿玛,你额娘在宫里也呆了有十二个年头。她一直都在太皇太后的身边,和裕亲王的福晋都是侍候太皇太后的女官。”
“是吗,那等回宫后,我一定要到额娘当年住的地方去看看。只是不知道现在那里住的是谁。”
皇上淡淡一笑,伸手把那幅字卷起来,递给我:“拿回去好好看看,有不懂的地方问问阿哥们,别的朕不要求你,这是你娘当年很喜欢的一首诗,你可要学会学懂,知道吗?”
我接过,福了一福:“谢皇上赏,曼萦回去后把这字裱起来,也挂到墙上,天天看,天天读。”皇上点头,我行礼告退,走到门边,皇上突发一语:“明儿个,还是跟老十三去祭女娲陵,别的阿哥都有差办,陪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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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05:05:13 | 显示全部楼层
闻言,我直直地愣了一会儿,才恭声说“是”,离开了皇上的书房。

回到屋里,收拾了下,我拿着把玉梳,坐在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梳头。青青打开那幅字看了看,笑着说:“奇了,格格进宫这么些年,皇上这倒是头回赏了幅字儿。”
“是啊,”我白她一眼,“你们格格不学无术,大字认不了两车,这幅字儿,不象是赏,倒象是抢白我来了。唉,皇上还说要我把这首诗学会学懂,明儿个早上起来,先给我备下笔墨纸砚,格格我要学诗了。”
枫珮正在准备我明天跟胤祥一同出游的衣服,她端着首饰匣子走过青青身边,淡淡扫了一眼那幅字,点点头:“皇上说得原也没错,格格是该把这首诗学会学懂,当年玉屏在宫中的时候,屋里就挂着这诗。”顿了一顿,她又说:“那字,也是皇上的御笔。”说完,她神态自若地把首饰匣收回了衣箱里,又从衣箱里取出我的衣裙,挂在架子上,鞋袜也一并备好,放在一处。
我捏着梳子,情不自禁地细细打量起枫珮。她怡然自得地忙碌着,没有发现我追随着她的目光,或许是对我的目光视而不见。按理说我该讨厌她,可是很奇怪,我对她竟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或许是因为她看着我时眼中常常流露的悲悯,或许是她闲坐闷思时鬓边隐隐的白发,或许是她身上一种遗世独立的孤独,甚至于,我能感觉出来,她对我也有着一种亲切感。不过亲切归亲切,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去亲近她,她也从不主动亲近我。
青青收好了皇上的御笔,喜滋滋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梳子,帮我梳起头发:“格格今晚可得早早地歇,明天早上赶早些起,叫枫珮姑姑把格格打扮漂亮点,要跟十三爷一同出游呢。”
一句话勾起我的愁思,皇上临了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看出我的拒绝?难道这就是他对我拒绝的回答?我颓然地叹一口气,皇上是真的有意撮合我和十三吗?
十三有什么不好?心底里一个小小的声音,试图说服自己。他贵为皇子,长相自不必说,学识武功性格气度,哪一样都是上选。尤其的,他待我极好,细心体贴,例如我病中那枝廊下的梅花。舒穆禄••曼萦,你也不过一个皇上收留的孤女,远无有权的亲戚,近无维生的钱财,除了额娘留下的玉瓶,身上就连一根线都是皇上恩赐的,现下这个天赐的恩典就在眼前,你还拽个什么劲儿?
青青低下头,嗔怪地问我:“格格叹气做什么?难不成你还不中意十三爷?”
我低头不语,余光瞥到枫珮不知对着青青做了什么手势,青青很快地梳完了头发,走到外间屋去了。
我看着枫珮的影子在地下离我越来越近。她走到我身边。看着她那双绣花鞋,我低低地问:“皇上是真的要让我和十三哥哥……”
“皇上刚才,有没有对格格说什么?”
我把皇上的话重复了一遍,枫珮沉默了。我有点着急,忙问:“姑姑,你看……”
枫珮看着我,缓缓道:“格格在宫中已经有不少年头了,须知圣意难违,还有一句话就是‘于无声处听惊雷’,皇上这么说,看来十有八九。”
我心里一阵发紧,不知道该悲还该喜。

一夜无觉,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睡着。被青青推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急忙起床,穿衣梳洗,胡乱塞了一口点心,就匆匆地拉着青青出房了。十三早已带着大队人马出发前往女娲陵,临走的时候嘱咐了,等我起床之后,派专人护送我去女娲陵与他会合。
上了车,青青一边又是羡又是喜地感叹十三爷的细心体贴,一边整理着我急忙中穿戴的衣服首饰,说什么要让这儿的人见识见识皇宫里出来的格格。
其实有什么好见识的,还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看着青青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不禁心里好笑,她要是见识过我在黔西时的邋塌形象,看她还在不在这儿夸嘴?
没想到,从住的地方到女娲陵,还有很长的一段路,马车晃晃悠悠行到地方,已经快是用午膳的时候了。胤祥因为代皇上来行祭,仪仗卤薄浩浩荡荡地排在女娲陵外,彩旗招展,煞是好看。十三的贴身小太监小齐子站在人群前面,看见我的马车,便把车引到僻静处,扶我下来换了轿子,直接抬进了女娲陵。
看样子祭祀的仪式已经结束。香烟仍缭缭,可是女娲陵的正殿及内院却不见一个闲杂人,除了几名侍卫在院里巡逻,只有胤祥一人站在正殿上。他负着手站在最高一级台阶上,淡淡地笑着,正午的阳光明亮地洒在他的身上,一身石青色绣着两团五爪行蟒的官服,衬得他益发高挑俊朗。看见我,他面上笑意加深,一撩官服前摆,走下台阶,伸手扶我。十三知道,我穿着高高的花盆底一向是东倒西歪的,可今儿青青死活磨着,让我套上了两只折磨人的鞋子,非说这样才有格格的风范。
因着昨天的事儿,我还有些不好意思,十三却是一如既往大方地执住我的手,扶着我踏上台阶:“怎么踩着高翘儿来了?这里路不太平整,仔细着点儿!”
我瞅他一眼,淡淡地唉了一声。十三笑看我:“放心,这里没有外人,不用装出格格样子来。”
一句话打消了我的顾忌,也打散了我心中的芥蒂,我抽回手,在他手背上“啪”地用力打了一下,扬着眉放开嗓门道:“不早说,装得我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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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05:06:06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摸摸鼻子,耸耸肩,我们两人相视大笑。
女娲陵是个幽静的去处,不大的祭陵方正又充满古意,徜徉其中,就连我这样的粗人也油然生出许多感慨。十三带着我细细转着,细细地给我讲一花一木间的传说,他的口才很好,传说又十分动人,不仅是我,跟着的青青和小齐子也听得入了神。
祭陵的西北角有一棵大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团团地遮住了一大片天。走了一大圈,太阳晒得头也有点昏,看见这么大一片树荫,我甩开十三的手,三倒两颠地奔过去,拿着绢帕扇风。
“慢着点儿!”十三跟着疾走几步,依旧拉住我:“明明耐不得热,还不早点儿出来逛,非得睡到太阳最毒的时候才起,你呀!”
我吐吐舌头,迎着树荫下凉爽的风,懒懒地伸展了一下胳臂:“十三哥哥,继续说呀,我还想听你讲故事。”
十三的眼睛在一瞬间变得幽黑,他饱含深意地看我一眼,好象很费劲似地把脸别到另一个方向,好久,才哑着喉咙说:“多大的人了,一点儿格格的样子都没有,看别人笑话!”
我嘻嘻一笑,背靠着树干,瞅瞅四下里无人注意,便把重心全放在一条脚上,另一只脚偷偷地从花盆底里拔出来,松松脚脖子。十三冲我瞪瞪眼,我回报以谄笑,于是他迅速地厉声斥起小齐子:“怎么侍候主子的?没看见格格乏了?快搬椅子去!”
想是当地的官员为了迎驾,陵内的椅子都是昂贵的红木制成,小齐子知道他主子不想外人打扰,只好自己一个人搬着把沉重的椅子,吭哧吭哧憋红了脸,好似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把椅子搬到我跟前。看着小齐子凸嘴鼓眼的样子,我和十三相视忍俊不禁。
擦擦鬓边的汗,我两只手来回绞着丝帕,看见十三额角也有汗珠渗出,便抬手将丝帕递给他,十三伸手欲接,我却往回缩了一缩:“这个……我刚才擦过汗了,要不,叫青青另给你拿一块?”十三劈手夺去,轻轻在额际蘸了蘸,却掖进袖子里。
“十三哥哥,你……”想说什么,却不敢再说,我及时止住了口。
“嗯?”十三歪着头,炯炯地盯着我。
我想还是先打一个岔过去吧,我不想这话题被继续到我无法掌控的方向:“十三哥哥,这丝帕我拿回去自己洗洗就行了,你先还给我吧!”

十三终究还是没有把丝帕还给我,只是不辨其意地看了我半天,淡淡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靠着的这棵,叫合欢树。”
坐在行宫我房间的窗边,吹着傍晚的第一丝凉风,我一边吃着青青端上来的冰湃葡萄,一边想着十三这句令人费解的话。看来不读书真的是不行,我越来越难以理解这些和我一起长大的哥哥们,好象是从肚子里绕了九曲十八弯后才脱出口的每一句话。直爽仿佛成了一个贬义词,人人都在出谜,人人也都在猜谜,在宫里生活了这么些年,我只觉得周围的这些人是越来越陌生,越来越疏远?
这葡萄冰凉沁脾,甜中带酸,真是好吃。贪多,连塞了两粒到嘴里,咀嚼不下,汁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我抬手欲擦的时候才发现丝帕不在手边,站起来想走到桌边去拿,却看见小丁引着胤禛,缓缓向我走来。一时之间,两粒葡萄在嘴里吞也吞不下,吐也不能吐,忙背过身想囫囵咽下去,谁知道太过情急,噎住了。
隔着窗,胤禛看见我直眉瞪眼地背气样儿,忙三步并做两步地跑进来,扶着我俯下身,用力在我背上拍打两下,我这才将卡在喉咙里的葡萄吐了出来。
天哪,来一道闪电劈死我算了!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怎么偏偏是在他的面前出丑?
我低着头,只觉得面上火烧一样烫,看着我高高撩起的袖子下面,胳臂仿佛都羞红了。胤禛可能觉得我的气息不稳,还在我背上轻拍着,我全身僵硬地伏在他手臂上,懊恼地骂了自己无数句。
闻声赶来的青青从隔壁过来,见状忙接过我,扶我坐了下来,又请胤禛坐下,上了茶。胤禛这两年基本在我的绛雪轩绝迹,极偶尔地露个面,也是集体行动,青青心中对这位冷淡的爷有些畏惧,端上了茶,也没敢多说一句话,只退到我身后,摩挲着我的肩背,帮我顺气。
胤禛抿了一口茶,抬起眼看了看青青。
是他最爱的涌溪火青,所以我这儿只备这样茶。青青自是不明就里,我对着自己淡淡一笑,手指在左膝上轻轻画着圈。
“皇上知道我要来给额娘请安,命我顺便来看看你,今天出去累了一天,晚上就不用过去请安了,早些安置。”胤禛一本正经地,宣读谕旨般地对我说。我忙站起来,恭声道:“多谢皇上,也多谢四哥哥。”
胤禛轻轻一笑,转而问青青:“格格晚膳都用了什么?”
青青忙惶恐地跪下,说:“回四贝勒,格格说是不饿,晚膳只进了小半碗粳米碧荷粥,还略吃了几粒葡萄。”我暗地里咬牙,死青青,还敢提葡萄这两个字?
胤禛不满地皱眉:“格格说不饿,你们也该劝着她多用一点儿,她病愈不久,一路西巡也辛苦,别的不说,这饭要吃好。你们也多用点儿心思。”青青听着,脸都白了,磕头说是后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站回原位。
我再不说话就不象样了,硬着头皮,我咳了一声,笑道:“四哥哥,不怪她们,是中午十三哥哥带我吃了不少当地的食品,吃多了,现在确实是不饿。”
他点点头,看着湃着葡萄的那个水晶盆,看我一眼,说:“你病才好,这冰的东西少吃,不要贪凉伤了身。”
我点头。
他微笑。
什么时候,我和胤禛之间只剩了这冠冕堂皇的寒喧,他曾经是那么关心我,我还记得在他怀抱里的痛哭,那年秋狩路过那个小潭中的戏水,与他共乘一骑的甜蜜,牵过我的他的大手,遮在我头顶上他握着的伞……
那么多美好的过去,为什么演变成此刻的这一幕?果真如八哥哥所说,他是刻意地与我保持距离?
难道,我对他的感情真的表现得那么明显?
难道,他对我真的一丝好感全无?为了与我撇清关系,竟需要冷漠如此……
无关痛痒地又聊了两句,胤禛看出我的心不在焉,便起身告辞。我欲送,他挽留,于是我便站在窗前,看他头也不回了出了我住的小院,寥落的背影绝决而坚挺。我怔怔地看着,不经意对上了枫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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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05:06:21 | 显示全部楼层
苍苍寒渚
十二月里,到了磁州。
这是个我从没听说过的小地方,和几位阿哥们聊起来,他们也都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已经临近春节,应该要回京了。
已经下起了雪,除非必要绝不出门。无论是在车上还是在屋里,我整天就在火炉边萎着,象只睡懒觉的猫,盼着快点回到我温暖的绛雪轩。
皇上在公开的场合嘱了十三要多多照拂我,仿佛我和十三的事已成了定局。我反而没有一开始那么抗拒了,如果我的命运注定不能由自己作主的话,十三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毕竟能象他这么包容我、体贴我的人没几个。虽然心底深处有一片净土是为一人保留,可既然他无缘踏入,就把那里永远留给自己也不错。
这天虽是天飘鹅毛大雪,可皇上还是喊着我陪他一块出去游览。
十三照例守在我的车外。这么冷的天,我连掀开车帘的勇气都没有,可这个傻子却不肯坐车,执意骑马伴在我的车旁,他从来都是这么犟的。我嘴上虽狠狠地说:“随你吧,冻死了活该!”,车行之中,还是忍不住把车帘掀开一个小缝,向外看去。十三全身上下被雪盖遍,连眉毛眼睛上都是雪,可是他还是迅速地发现了我缩在帘后的双眼。拂了拂眼上的雪,他咧嘴对我一笑,我朝他翻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白眼,换得他一阵大笑。
甩上帘子,我缩进车内靠垫里,抱紧手炉。
所幸行不多远,到了。十三亲手扶我下车,带我走到皇上的身边。雪在地下积得很厚,穿着雪靴,每一步都陷到脚踝处,我费力地拔脚前行。皇上站在一处小小的祠堂样的房子外,推开了太监打着的伞,让雪花落在他明黄的衣服上。
皇上让李德全把手中的一个画轴递给我,只带着我进了祠堂。我看了看后面讷闷的众人,胤祥对着我鼓励地一笑。
这间祠堂既小又破,除了一个香案外,别无长物。皇上四处看看,满意地点头:“跟他们说过,不许修缮,务必让朕看到原貌。看来,应是本来面目。”
我捧着画轴,站在皇上和门之间,冷风一阵阵地吹在我身上,冻得全身发抖,哪说得上一句话。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皇上问我。
我摇摇头,心说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这是子贡的墓地。知道子贡是谁吗?”皇上又问。
我又摇头,心说这个子贡谁知道是个什么鬼人。
皇上亲手将香案上的灰尘用丝帕拂了拂,才示意我把画轴拿过去打开,放在香案上。
画轴上四个字“贤哲遗休”,我这才看清,这分明是件旧物,纸已发黄,四个盘大的字,苍劲中透着秀丽。
皇上另取一块丝帕擦了擦手,才轻轻地抚上了纸面,动作温柔地象是在轻拂情人花瓣一样的面颊。
“这是你额娘的亲笔,怎么,没认出来?”皇上对我说话,却始终仔细地看着那四个字,我一惊,忙抬眼看去。说老实话,我并不认得额娘的字体,一则她离开时我还小,二则我从小是个不学无术的人,好不容易在爹的威逼利诱下识得的几个字,还常常要跟上下文连贯起来才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可是看见额娘的字,心里还是感觉到酸涩的亲切,我的额娘可是个才女呢!
“子贡是孔子的学生,朕第一次和你额娘见面,说起来还是因了这子贡。朕记得是在十四年,也是临近春节的时候,朕和福全一起去给皇祖母请安,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聊起了书房里的事,当时师傅正在教《论语》,朕便随口一句问福全:‘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福全一时张口结舌答不出下句,急得直挠头。我正想告诉他, 一旁的贵太妃笑说,太皇太后宫里除了苏麻喇姑,新近来了个江南才女,不如喊了出来,就借着朕的这个上句考考她。于是,朕就认识了你的额娘。”
“额娘一定接出下句了!”
皇上轻轻一笑:“对你额娘来说,这只是雕虫小技,那些个贵太妃们也不过和你一样些须识得两个字,才会妄言用一句《论语》便考玉屏。单论所读书之丰,便是比起上书房的师傅,你额娘也是不遑多让的!”
皇上这几句话听在我耳里,与其说感觉自豪,不如说感觉惊讶。
惊讶于他眉间夜半凉月清辉一般的轻愁,眼睛里如三月轻打杏花瓣的微雨一般的温柔,提到我额娘名字的时候嘴角边似酷暑中自荷塘上吹来的凉风一般的沁香,还有恍惚的神思,还有轻颤的指尖。
看着他两鬓星星点点的华发,我不禁生出一股恨意,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真是对我娘有情,为什么又让她离开?为什么让阿玛驻守黔西?为什么让阿玛和额娘那样惨死?你不是皇上吗,富有四海,权倾天下的天子,就连一个女人的生死也没有办法掌控吗?还有我山岳一般伟岸的阿玛,即使是皇上,也不允许你污辱他的尊严,我的额娘是阿玛唯一的福晋,不是任你茶余饭后聊蔚相思的寄托。
皇上转过脸,我没有来得及转过头,就直直地、恨恨地对上了他的视线,他眼睛里的宽容与哀伤不但没有平复我的恨意,反而使我怒火中烧,对我额娘,你能做的就只是愧疚地善待她的女儿吗?
不知是什么神明作祟,我瞪着他,咬牙说出了一句:“我想额娘宁愿和阿玛死在一处,也不愿和他分开。”
皇上的神情依然,只是面色变得雪一样白,他看着我,一扯嘴角,笑了起来,只是那笑竟是落寞至极:“曼萦,你知道吗,当年你额娘自请随军,皇祖母以军中艰险相劝,玉屏说的就是这一句。”
我心中大恸,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胡乱擦拭着,嚷出声来:“所以你就把阿玛派到最危险的地方去?你就这么想他们死?”
从没有人敢这么对皇上说话,我这一句似乎刺中了他心里防备最薄弱的一点,他迅速地恢复了帝王之姿,眉棱骨上一跳一跳地,面目也有些狰狞起来,向我走近两步,声音不大,却极压抑地问:“你心里是这么想朕的?”
我心里其实从未这么想过,只是不肯在此时低头,也怪皇上平日宠我太甚,我并不象其他的皇子格格那样怕他。我犟着脖子,毫不退让。
皇上冷着脸看了我半天,用我从未听过的冷厉语气说:“都是这么没良心!也罢,你就呆在这儿,好好想想朕是怎么待你的!”说完,大步走出祠堂,推开门,对守在院内的侍卫乌力说:“在这儿守着她,什么时候反省了,才准回行宫。”
乌力愣了一下,方才“嗻”了一声。皇上不理众人,抬步便向御撵走去,十三看看他,又回头看看站在祠堂里的我,急声道:“皇阿玛,曼萦她……”
“你随朕回行宫。”皇上再不多说一句,起驾离开。十三虽不忍,却也只得无奈地看了我几眼,依依不舍地跟着皇上走了。也叔叔咬着牙,皱着眉,被身边的侍卫们推推搡搡地拉走了。小小的祠堂里,只有我寒冷难耐地站着,屋外的乌力,虽一向与我交好,也只能怜惜地看着我,不发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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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05:07:21 | 显示全部楼层
听着车马声渐渐远去,我强忍的泪落下。细心地将额娘的字卷好,抱在怀里,我伏在供桌上嘤嘤哭了起来。说实话,真是后悔,不该对皇上说那些话,一时糊涂,口不择言说出伤人的话来,尤其伤的还是一向疼我爱我的皇上,尤其是在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尤其是在我忘了带手炉的时候。
只怪当地的官员太听皇上的话了,这个破旧的祠堂未经修缮,破门破窗处处露风,不一会儿我就冷透了。边抽泣边四处打量,想找个背风的地方。乌力看着我缩背拱肩的模样,脱下披风,裹在我身上:“格格不必担心,皇上只是一时生气,过一会儿便会来接格格的。”
我点点头,刚刚平复的悲伤又起,鼻子一酸:“乌力叔叔,我……”
乌力还有另外几名侍卫这几年和也叔叔成了生死之交,我一向跟着也叔叔也叫他们叔叔,他们一开始还惶惑地不敢接受,现在也习惯了我这个外来户格格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叫叔叔。
乌力拍拍我,揭开供桌上的案板挡在没有窗纸的窗户上,扯下灰败的幕帘塞进门缝,便依旧站到门外,反手带上了门。

先是站着。
站累了就蹲着。
蹲累了就坐着。
坐累了,我索性爬到已经没有案板的供桌下,蜷缩在一角,将背朝着外面,脸深埋进披风里,试图保留怀里仅存的一点温暖。
太阳已经落山,可是因为遍野积雪的缘故,天光很亮。
人在冷的时候就很容易饿,这句话我真的相信了。因为此刻,我就很饿,肚子里叽哩咕噜乱响,心里默默求神拜佛,能有人好心偷偷地给我送点吃的来。想着想着,不由得咒骂起十三。想当年,我冒着倾盆,不,远比倾盆还大的雨去救你,可你倒好,看着我受难,连影子也不见了,此刻想必正酒肉穿肠过呢,把受冻捱饿的我早抛脑后去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冷风冲了进来。刚想回头看看是不是有人解救我来了,就听到了乌力的声音:“格格,没事吧?”
我懒懒地摆摆手,又缩了回去。乌力自我钻进供桌下之后,每隔一小会儿总要出声询问,生怕我冻出个好歹来,可他身为侍卫,也不能多做些什么,只能在一边干着急罢了。
“好饿啊!”我忍不住呻吟出声,“什么都行,荷叶粥,喇嘛糕,豌豆黄,长春卷,烤鸭,怪味鸡……”
“现熬的腊八粥,还有油煎的水晶饺成吗?”笑谑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一激灵爬起来,十三手中拿着个食盒子,正对着我咪咪笑。
“你怎么才来?”我冲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揭开盒盖,拈了两个饺子就塞进嘴里。十三四处看看,实在没有放东西的地方,干脆一蹲身,把食盒子放在了地上,从怀里掏出个珐琅丝的玻璃瓶,拔去瓶塞,凑到我嘴边:“参汤还热着,快喝一口。”
我一向不喜参汤,总觉得一股怪味,忙别开头:“嗯,不要,难喝得紧!”
十三却扶着我的头,强给我灌了一口:“别乱动,冻了这半天,喝一口提提气。”
我勉强咽了两口,再不肯喝了,强自挣开,蹲下去连吃几个饺子去去嘴里的怪味。十三也蹲下,端出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腊八粥,用小勺搅了搅,递给我:“别光吃饺子,喝点粥。”我接过,也不用勺,就着碗边唏哩胡噜喝了几口,身上登时暖了。
“你偷跑来的吧,快回去吧,皇上知道了又该责你了!”吃饱了,还是让十三快点走吧。
十三叹口气:“皇阿玛这次气得不轻,晚膳都没用,就安置了。太子和五哥、八哥、十四弟还有我都去给你求情,德娘娘和密娘娘也帮你说话,皇上只不理会。曼萦,皇阿玛一向那么疼你,你以前犯了多少错儿,他还不是一笑置之,这次是为的什么?”
我摇摇头:“别问了,十三哥哥,也不为什么,总之是我不听皇上的话罢了。”
十三面色一紧:“你……不听皇上什么话了?”
“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十三也许想左了,可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来,我真的能够和面前的这个人,共度一生吗?刚才十三的话,我并没有忽略,求情的众人里,独独没有他。不管他是真的无情,还是装的无意,我应该可以死心了。
“十三哥哥,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听皇上的话,不会再任性了。”
十三脸上现出忐忑的喜色,可还强自镇定地问我:“因为皇阿玛这次的责罚?”
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睛:“不,因为我终于看清了。”
十三的眼睛募地睁大,抓紧我的双手:“真……真的?”
我闭上眼,点点头,泪水随着我的动作,夺眶而出。
十三轻盈,又笨拙地把我抱进怀里,脸贴在我的鬓边,气息激动粗重。他一遍一遍地在我耳边低唤我的名字,虽然别的话都没说,可我也听出他的宠爱和情难自禁的喜悦。在他的怀里,我冰凉的双手渐渐回暖,轻轻执住他的腰,我第一次轻声叫出他的名字。
“胤祥”。

胤祥一直陪我到深夜,才在小齐子的再三催促下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下了一天的雪,晚上却突然放晴,一轮明月洒下无数清辉,白皑皑的雪地映着月光。我倚在门框上,看着胤祥骑在马上,一步一回头地走远了。
乌力笔直地站在门外,雪盖了一身。
胤祥给我带了一件狐皮大氅,还有两只手炉,尽够暖和的了。我便把披风还给了乌力,招呼他进祠堂来守着。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的是回不去了,这大雪的天儿,不论是谁一直在外头站着都吃不消。乌力犹豫了一下,就进屋了。他拔下腰刀,劈了破烂的供桌,点了一堆火,我裹着狐皮氅,坐在地上铺的披风上,辗转难眠。
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刚有了点睡意,乌力却突然跳将起来,握着腰刀柄,厉声对着屋外说:“是谁?”
我唬得跳起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是来了什么人吗?
门被推开,李德全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我,轻施一礼,道:“格格吉祥。”
我和乌力对视一眼,有些欣喜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李德全福了一福:“李谙答好,这么早,天儿又冷,还劳烦您跑这一趟。”李德全呵呵一笑,说道:“都是皇上吩咐的差使,谈什么劳烦不劳烦。传皇上的口谕,曼萦格格即刻返京。格格,归置归置,马车在外头候着了!”
什么?
即刻返京?
我没听错吧?
看看李德全,他朝我轻点着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面上虽带着笑,神情却是不容置疑的。
我也只有笑着点点头,一手执起额娘的字轴,一手拾起过长的大氅下摆,臃臃肿肿地迈出门槛。
马车已经停在院外。
院门边一棵初绽的蜡梅树下,胤禛好整以暇地站着,负着手,眯着眼,似乎陶醉于晨曦中蜡梅的阵阵清香。
“四,四哥哥?”我惊疑地停下脚步,胤禛转向我,薄唇轻启:“收拾好了,曼萦?皇阿玛命我护送你返京,咱们这就启程吧!”
“啊?噢,好!”我回头对乌力笑了笑,又辞了李德全,原想嘱他代我向胤祥告别,可又觉得说不出口,只得一笑而别。
胤禛与我共乘一辆马车。这辆车和我日常乘的那辆差不多大,以往坐三个人都很宽敞,今日与胤禛坐在其中,却觉得狭小异常,虽然他一直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可我只觉得手脚摆的都不是地方,局促又不安,刚才的睡意一点儿全无。
皇上究竟为了什么,这么急着让我返京?果真是这次气大了?我抓着头,懊恼地窝着,这可怎么办,天知道我对皇上是既敬又爱,真的没有一点儿不该有的想法,只怪我鬼使神差地没管住这张嘴。突然想起额娘的玉瓶,忙道:“四哥哥,咱们能不能先回去一趟,我有东西忘带了!”
胤禛睁开眼,淡淡一笑,从怀里取出那只玉瓶递给我:“是这个吗?”
车内只点了盏气死风灯,灯光昏黄,车身又颠簸,我只能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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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05:07:34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如那年的初春,他替我拾起被胤礻我摔落的玉瓶递给我时那双晨星般的眼睛。玉瓶托在他修长宽大的手中,瓶上点点梅花似的斑点血也似红。
我怔忡间忘了接过来,只呆呆地看着那只玉瓶,一时间有些嫉妒起它来。
为什么是你?
你不是要避得我远远得吗?为什么又要来护送我?有那么多的阿哥和大臣还有侍卫,为什么偏偏是你来搅乱我这好不容易平静的一池春水?
我负气地抢过玉瓶,也不顾忌形象地侧身躺倒,扯开大氅盖住头。胤禛也不说什么,我和他之间只有马蹄踏在冰雪上的声音。

晓行夜宿,两天之后,便到了京城境内。
进了城,车却没有回宫,径直带我回了裕亲王府。
想是早有人来报了保泰哥哥,他亲至府门口将胤禛和我迎进内堂,保绶正坐在椅上抺泪,我面上一凛,抓住站在一旁面色呆滞的保绶便问:“保绶哥哥,是额娘出了什么事吗?”
保绶不语,低了头泪如雨下,保泰哥哥点点头,沉重地说:“额娘是半月前从碧云寺接回来的,如今……听太医的意思,已……已经不好了,她老人家一直说要见你一面,我们才谴快马禀了皇上,星夜将你送回来,只想着……”
不待他说完,我飞快地奔进了一旁额娘的内院,我的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老天你不会这么残忍的,这么短的时间内,又想收回我的另一名至亲?又想让我再遭受一回剐骨之痛?
站定在门外,我强压住眼角的泪,长长地喘了几口气,这才轻轻地推开了门。药香扑鼻而来,额娘的贴身侍女碧芙正在往火炉内添炭,额娘躺在床上,半掩着帘子。碧芙看见我,忙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我点点头,蹑手蹑脚地走到额娘床边。
几个月不见,她瘦得整个脱了形,原本丰厚的头发也枯稿了,凌乱地散在枕上,面色蜡黄,两颧高耸,唇白似纸,气息微弱。我的泪马上流了出来,忙用手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碧芙也在一旁洒泪,她悄悄拉了拉我的衣服,我随着她一同走出屋。
“福晋四五日前便一直念叨着格格,说不管怎么样也得挣扎着见格格最后一面,还有好多话想对格格说,还舍不下格格……”碧芙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心中大恸,又冷又累,一阵晕眩,抱住廊柱才稳住身子。碧芙抱着我惊呼,胤禛和保泰保绶忙跑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我扶进了阿玛当年的书房。太医给我开了安神镇定的药,我服下不久便沉沉睡去,醒来已经是晚上了。
胤禛带着碧芙,强命我喝了几口汤,我便下床去探视额娘。她已经醒了,头发梳了梳,半靠在床头,对着我有气无力地笑,一如既往地温柔慈祥。我扑到她的床边,跪在踏板上,抓住她的手:“额娘,你这是……怎么了?”
“傻丫头,生老病死,原是常事,我这是要去陪你阿玛去了!”额娘抚着我的脸,笑得灿烂。
“不准,不准,额娘要陪着我,要陪着曼萦!阿玛就让他再多等几年好了,反正他那么疼我,也不会跟我抢的!”我用力摇她,泪水蛮横无理地流满了脸。
额娘笑出了声,转而咳嗽起来,我忙扶着她,在她背上轻轻拍,额娘这才止住了咳,脸上全是病态的潮红:“好曼萦,阿玛一个人在那儿呆着,我也不放心,你身边有那么多人陪着,就忍心让阿玛一个人孤伶伶的吗?”
“那留下我,您就放心吗?你们都不在了,我可怎么办?”我伏在被上大哭。
额娘也流下了泪:“额娘也不放心,这才嘱了你保泰哥哥接你回来,额娘有要紧的话要对你讲,不然额娘就是见了你阿玛,也不能安心的。”
我头埋在被子里猛摇头:“不听不听,我不听,额娘您好了后再细细讲给我听,我现在不听,就是不听!”
“曼萦!”额娘捧起我的脸,哀悯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流连,她轻柔地用手指拭去我的泪,但只做了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她便累得在枕上轻喘好久。
“曼萦,你和你的亲娘,长得真象!”额娘细细看着我,目光迷离,有一瞬间仿佛神思恍惚,她眨了眨眼睛,长吁一口气,眼角竟濡上了一层春色,眉梢轻轻抬起,仿佛一丝光亮照在她沉疴的脸上。
“十四年的选秀,因为太后的身体微恙,直拖到初冬时候才举行,你额娘自小在江南长大,一点儿耐不得寒,我们第一次见玉屏,她就裹着厚重的棉袍在炉边取暖。我还忘得是件天青色的半旧棉袍,式样老旧,又极肥大,可穿在玉屏身上,竟能衬得她的脸雪白,头发乌黑,一双眼睛靛青青地发着光。我们一见如故,后来才知道,玉屏自小在哥哥家长大,嫂子不待见,除了应付选秀给做了两身象样点儿的衣服,别的都是用了多年的旧物。”
“瑕不掩瑜,虽说衣饰寒酸,可玉屏在待选秀女中,仍是拔了头筹,凭她的容貌、才华、气度,任谁都相信她必能雀屏中选。谁知太后有一日临时起意,过来看了看秀女,不知怎的,挑了玉屏几个莫须有的错处,命谴回家去。我正陪着收拾东西的功夫,太皇太后又过来传,说要见见玉屏。没多久,大选前一日,玉屏便被太皇太后要到了慈宁宫去,我也跟着在大选后,进了慈宁宫。有好几次,我在端茶递水的时候,还听见太后对太皇太后说,要把玉屏送出宫去,或者要看严点儿,防着出事。”
“能出什么事呢?我和玉屏百思不得其解,所幸太皇太后待下人极宽,她又极赏识玉屏,连带着我也跟着沾光,在慈宁宫里整日只是读读书、写写字,并无什么辛苦的差使,玉屏和我也便安下心来,平静地等着放出宫的那一天。”
“第一次见到皇上和裕亲王,是在第二年的春夏之交,他们两人在说着书房里的事,我并不太懂,只听得贵太妃说,要考考玉屏,担不担不起才女的名声。太皇太后嘱我去叫的玉屏,我还记得她仍是穿着惯常穿的半旧衣服,一件鹅黄色的衫子,下摆上绣着绿色的不断头卐字花边,朴朴素素,头上除了一只太皇太后赏的珠钗,别的什么都没有,可就是这样往门口一站,身后一株开得极盛的海棠,一室的珠光宝气也抵不上玉屏的半分光彩。玉屏诗书满腹,皇上的题目她随口便答了上来,太皇太后极高兴,赏了她不少东西,皇上也有赏,听说她的名字叫‘玉屏’,就命小李子把回疆才进贡的一对儿和阗玉瓶赏了她一只,便是你日日不离身的那只玉瓶。”
“我原想着,玉屏此番必定会有更好的出路,可是皇上却只是淡淡的,反倒是裕亲王一天一趟往慈宁宫跑得勤,今天帮着做一篇文,明天帮着改两首诗,一来二去,两年多的时间过去,谁都以为玉屏和福全必定会有什么结果,谁成想,太皇太后问了玉屏,她却死活不答应,执意要留在慈宁宫,不愿嫁人。当年,太皇太后身边第一得用的人苏麻喇姑就是因为嫁人的事,剪头发当了姑子,太皇太后不愿旧事重演,又因为喜欢怜惜玉屏,便也不再逼迫,由了她。只是福全……颓丧了很长时间。不久,太后作主,把我指给了福全……”
“旨意下来的前一天晚上,我和玉屏躺在一张床上,我说了很多,她却不发一语,我追问得久了,她只淡淡回了一句:‘我原想着劝你,这辈子要远远离开爱新觉罗氏,远远离开皇宫,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愿你过得幸福。’我当时不是很明白玉屏的话,接下来忙忙碌碌准备大婚,更是也无暇仔细思量玉屏的话。她的话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想透的,直到过了几年后,我被立为嫡福晋之后,无意间得知了太后当年不喜欢玉屏的原因,才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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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05:07:46 | 显示全部楼层
“当年顺治爷身边有一位极得宠的贵妃董鄂氏,宠绝六宫,只可惜命不长,死后不久,顺治爷也一命呜乎。宫中盛传,顺治爷其实是为了她落发出家,抛却了大清的江山。太后深怕当今的皇上也会重蹈了顺治爷的覆辙,做出令家国不幸的事。偏巧玉屏,不仅才貌与董鄂娘娘相当,性情也是一般儿的温婉纯良,又同是来自江南,同样是庶出。太后倒不是真的不喜欢玉屏,只是亲历其苦,唯恐玉屏进了宫,也象董鄂娘娘那样引起喧然大波,才会三番两次地欲将玉屏送走。”
“若不是玉屏始终无欲无求地做好本份的差事,太皇太后着实地爱怜,只怕她早已出了宫,嫁了人。眼看着,一年年过去,我有了保泰,你的额娘也过了嫁人的好时候。可皇上对玉屏的情意,也一年年地显了出来,如今皇上对后宫的娘娘们都是不冷不淡的,可当年他对玉屏的宠爱,竟十足是顺治爷待董鄂娘娘的样儿,大冬天的,玉屏不过随口一句墨冻得滞涩了,写字不好看,皇上就在安置的时候把墨块和砚台帖身放在被窝里,暖了一晚上,再送给玉屏写字用;玉屏只要提到的什么珍版善本,皇上想尽了办法也要她弄了来;玉屏生病,想吃家乡的糕点,皇上便命江南的官员快马把当地最好的厨子送进宫。种种件件,数不胜数,太后虽深以为忤,太皇太后却说她信得过皇上,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相信玉屏不会出格儿的。我既成了嫡福晋,府里事多,寻常也不得空进宫探望她,只影影绰绰听说,皇上为了玉屏,跟太后闹僵了好几次,可皇上越是想要,太后越是顾虑,越不肯答应将玉屏收入后宫。就是玉屏,也不知为什么始终咬着不肯答应皇上晋位的事,只愿做个侍候太皇太后的女官,将来终有一日必要出宫。我有心开解开解玉屏,可她的性子是个咬定青山不放松的,认准了的事儿,绝不回头,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肯答应皇上。”
“事情原就这么拖着,直到二十一年年底,玉屏生了一场大病,几乎丧命,皇上焦急万分,可他不该在情急之下说:‘你若不在了,我也不独活。’这句话。果然,一个月之后,病还没好透的玉屏便被太皇太后送到了香山碧云寺,说是命她在寺内静修,替太皇太后和太后祈福。陪着你额娘去碧云寺的便是你的阿玛郝奇和如今太后身边的枫珮。”
“一去三年,到了二十五年,刚过了春节,太皇太后病了,我去探视,当着我的面儿,太皇太后召回了玉屏,赞她这三年有功,可随即端上来一杯酒,说这三年的功夫,也没能让皇上忘了她,若是真心为皇上好,就喝了这杯酒。我还没来得及阻止,玉屏一口喝下了毒酒,太皇太后躺在床上仰天大笑,笑得泪珠都滚了下来,她指着玉屏,说好姑娘,这杯原不是毒酒,只你若有一丝儿犹豫,便有一杯真正的毒酒在后面等着,如今为了大清江山,实不能留你在宫里,就由太皇太后作主,把你额娘许给了郝奇,趁着皇上为太皇太后祈福到潭柘寺斋戒三日的当口,当天晚上便成礼圆房,太皇太后还对郝奇说,若第二天早上,玉屏还是……处子之身,他郝奇一家主仆十四口,一个也不要想活命。”
“婚事是太皇太后命福全操办的,福全就在玉屏和郝奇的新房院外站了一宿,第二天一早,还得奉太皇太后的懿旨,将沾有,沾有落红的床单亲送进宫。”
“太皇太后一夕之间,断了皇上和福全两兄弟的念头。郝奇的票拟早下来的,皇上还没回宫,他便携玉屏去了黔西,一呆就是十年。”
“曼萦,你额娘当年说给我的话,我如今转送给你,这辈子要远远离开爱新觉罗氏,远远离开皇宫。你若想过得幸福,就去寻一个象你阿玛那样的男人,带着你远远避开这是非地,你守着他一个人,他守着你一个人,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我就伏在她的身前,泪水打湿了厚重的棉被。
原来我的额娘,平静的笑脸下,竟隐藏着那么多悲伤的秘密,是什么支撑着她还能带着笑容,在黔西和阿玛过了十年清贫的生活?想着她时时在手中摆弄那只玉瓶时,淡淡哀愁中却又透着妩媚的模样,我心中了悟,就是一段无望的感情吧!玉瓶里当年盛着的一绺头发,肯定是皇上的,想来皇上留下的那只玉瓶里,肯定也盛着什么念想儿。
额娘好容易说了这么多话,躺在床上,不多会儿便睡了过去,泪水还挂在她的睫上。
这辈子要远远离开爱新觉罗氏,远远离开皇宫。
两位额娘都说了这句话,惨痛的一生,换来的一句感悟。
我该怎么做?
才应承了十三,心中对胤禛还恋恋不舍,这样的我,真的能说走就走?
背叛心中真实的感情,勉强自己去适应日益的诡谲,这样的我,真的能过得快乐?
天下之大,我又能到哪里容身?
心中刀绞一般痛楚,我抚着心口,慢慢坐倒在额娘床前的踏板上,突然无比地思念黔西,思念我早已远去,无法再追回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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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05:08:38 | 显示全部楼层
额娘是三天后去世的。
我的泪水早已流干,不但不象阿玛当年去世时几欲崩溃,反而还跟在桂氏后面帮着料理丧事,接待来吊唁的各府女眷。
丧事办完,婉拒了皇上接我回宫,我换上白色的衣服,拔下了钗环,安安静静地住在我的小跨院里,为阿玛和额娘守孝,除了有时候李德全来传皇上的口谕,我还见一见,其余的人一概不见。胤礻我、胤祥和胤禵来了好几次,我都借口正在念经,连院门也没让他们进。
乌龟缩在壳里似地过了春节,又过了十五,越是一个人呆着,越是害怕再回到额娘们不想让我回去的地方。
忍无可忍的十三是在两个月后把我拖出来的。
那天小丁和小当照例把十三挡在了门外,我在房里听见他隐忍着冲两个小太监发火,小丁借口我正在睡午觉,才好歹地把他拦住了。结果一整个下午,小丁和小当都在碎碎念着抱怨我给他们派的苦差使,害他们得罪了几位阿哥。
晚膳只用了点素斋,青青和鉴兰自回房里忙活。我想一个人呆着,没有留她们在屋里。
我在案上多点了盏灯,铺开一张纸,磨了墨,练着写字儿。这两个月来,我足不出户,字写了几百张,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字有了长进,越写越有劲头呢。我练字不象别人,照着帖临摹,我只是翻了本诗集出来,自己看着怎么好看怎么写。信手一翻,正是元稹的诗,写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一句,心中突生感触,丢下诗集,反反复复地在纸上写着“禛”字,大大小小,或胖或瘦,或圆或扁,我随着性子,写出各种“字体”的禛,在纸上排成一队,再想着他平日里冷冷的一张脸,忍不住笑出声来。
房门“哗啦”一声被推开,我抬头一看,十三沉着脸,阴晴难辨地两步走到我面前,看了看我手中的笔,气恼地说:“枉我在外头那么担心,你想把自己关到什么时候?”说着,从我手中一把把笔抽走,笔尖儿从我紧攥的掌心滑过,我握了一手的墨。
“你!”我摊开手掌,看着乌黑的掌心,也有些生气,我好好地关在这里写字,关你十三爷什么事?
视线透过手指,看到了纸上满布的“禛”字,我忙装作擦手的样子,把纸团了起来,擦了擦手中的墨,扔进了一边的字纸篓。这才回头厉声责问十三:“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十三瞪了我一会儿,不怒反笑,他拉着我走到水盆边,取出胰子细细给我洗了手,又抓拽下毛巾擦干,这才一把拥住我,在我耳边长久叹息:“好曼萦,你这么长时间,就不想我?”

十三直磨到深夜,以赖在这儿不走了为胁,逼我答应了第二天陪他出门去逛逛。
这一开了头,跟着的胤礻我、小十四甚至是太子爷都轮着番邀我出去玩,我两个月的宁静生活彻底告罄。我也知道,他们都是怕我一个人闷着,会闷出病来,才想着法儿逗我开心。
八阿哥是在十天之后邀我出游的。因着良妃娘娘的关系,我总觉得比起其他的阿哥们,跟八哥哥在一起有一种陌名的亲切感,曾经细细打量过,我和他的眉眼,依稀有几分相似,有着兄妹般的感觉。
刚出正月,天气还冷,八哥特意吩咐了暖轿来接,我在鉴兰的百般相劝下,穿得象只圆滚滚的粽子,抱着最大号的手炉,上了轿。轿行不久,转折间竟进了宫,我还坐在轿里讷闷,就听得胤禩的声音在轿外响起:“落轿轻着些,扶格格出来。”
出轿一看,正是良妃娘娘晋位前所居的那间靠近景祺阁的院子。小太监扶着我上了院门外的几级台阶,胤禩轻轻一挥手,仆从们一起退下,他点头示意我跟着他进了院,一反身关上了院门。
几间屋子都上了锁,院内连个凳子也没有,难不成他要我一起站着?胤禩奇怪的举动让我很好奇,跟在他后面问:“八哥哥,怎么把我叫到这儿?有什么体已话要对我说吗?”
胤禩但笑不语,走到院内一棵梅花树下。已过了花期,枝头只残留几蕊,萧萧条条的,有莫名的寂寞来袭。
“额娘虽住到了钟粹宫,可我却时时喜欢到这里来,看看额娘当年种的花草,觉得心境平和了许多。”胤禩伸出手轻轻扶过梅枝,动作那么轻柔,神情婉然,仿佛那梅枝是美人的面颊,他轻轻抚去面颊上沾着的轻尘。
“嗯。”我没什么可说的,胡乱应了一声,觉得有点冷,缩缩脖子,笑道:“八哥哥准备让我在这儿冻多久?太冷了,找个暖和点儿的地方吧!”
他点点头,走到我面前,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折得方方的纸,一层一层翻开,动作比他刚才轻抚梅枝还要温柔。我原带着的几分诧异变成震惊,看着自己那张写满“禛”字的纸平平整整地展在他的手中。
抬起头厉色注视他,在他幽深的瞳仁中看到自己有些变色的脸。
“八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低下头,看着我拙劣的字,嘴角漾起笑:“曼萦,你的字是该练练了。”
我劈手想夺,他一旋身灵巧地避开,向侧面跨了两步,斜睨着我:“别急,虽然你的字写得不怎么样,可还是颇耐人寻味的,我,还没看够。”
比身手,虽然我也算灵活,可终究比不上常习骑射兵马的阿哥们,只能顿脚站着,气鼓鼓地瞪他。胤禩看一眼字,又看一眼我,叹一声道:“原以为你是做定了十三福晋,原来还另有隐情,这满纸的相思字,不知是写给谁看的?”
泪冲进我的眼里,我冷冷地对着他说:“八哥哥,你别逼我!”
胤禩深深一眼,看得我心惊,他轻轻地折好那张字纸,又揣进了怀里,眉头微蹙地看着地下的落梅:“曼萦,我劝过你,不要再想着四哥了,你为什么不听?”
我咬着后槽牙,冷冷地说:“八哥哥,我也说过,我喜欢谁用不着你管,你为什么忘了?”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爱怜地托起我的脸:“这张纸,你知道我是怎么得来的?”
我打开他,扬声道:“八哥哥惯用什么手段,我可不知道!”
“我惯用的手段,若真能狠心用在你身上,想必也不用现在自寻烦恼了。”他冰冷的声音刺痛我的耳膜:“这张纸,是我从呈给皇阿玛的密报中截下来的。曼萦,其实我倒想知道,皇阿玛看到这张纸,会是什么表情,又会拿你怎么样?”
“你骗我!”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高声斥责,为了掩饰内心的震惊,我夸张地冷笑了两声:“八哥哥以为这种小谎言能骗得了我,那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你以为我还是不懂事的小丫头吗?”
胤禩也冷笑两声:“哼,我看你不是不懂事的小丫头,你简直就是神智不清的蠢材,愚不可及,笨得离谱!”
“你!”我气结,双唇发抖,手握成拳,有想往他俊美的脸上挥去的冲动。
他恶毒的话语还在一句句往外蹦:“原以为深宫数年,你能有点儿长进,怎么还是一副刚从野荒之地出来的蛮愚样子?这么多年,你漂亮的眼睛都看了些什么?你的耳朵都听了些什么?你的心里都想了些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动过脑子?”
我的拳还是克制不住地挥出,却被他截住,他五根有力的手指握住我的拳,在我手背上捏出了深深的红痕:“这么些年,就是对你太好了,若是早就这样待你,你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蠢话,做出这样的蠢事!”
斗嘴也斗不过他,斗力也斗不过他,我能做的就是“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心上是疼,心中是悸,杂缠着种种陌名的情绪,我越哭越痛,索性吊在他胳臂上,将涕泪抺了他一袖子。
天昏地暗地哭一场,心里却轻快了许多。抽出帕子来拭脸,一张丝帕竟不够用的,胤禩看着,从袖中抽出还带着他惯常熏香味道的丝帕递给我,我不理他,撩起披风,用内襟擦净了脸。
“八哥哥若是训完了,可否容曼萦告退?”我转过身,侧对着他,淡淡地说。
他站在那儿看着我,不说话。我垂着头等了很久,福了一福,扭头向院外走。
“我知道皇阿玛很疼你,可是和大清的江山稳固比起来,谁更重要些?如果皇阿玛知道,为了你,皇子们失和,他还会象现在这样留你在宫里吗?你的额娘为什么被关在碧云寺三年,又为什么被指给郝奇,你不知道吗?”
胤禩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象一道霹雳打在我的头上。
我是真的没有想过这些,在皇上丰厚的羽翼下,我只管快快乐乐地做我的小日子,想我的小心思,我只看到他做为慈父的一面,却忽视了他做为君主的另一面;我只看到皇宫的花团锦簇,却忽视了表面风光下欲望与权力的暗流。
可是,可是,为什么不让我在这假象里多活一段时间呢?为什么急于把美丽虚幻的肥皂泡戳破?为什么我生命中一碧如洗的晴空,非要飘来漫天乌云,洒下一阵暴雨呢?
“不,不会的,皇上他不会派人密报我,我……”我喃喃地摇头,全无了刚才凌厉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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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05:09:17 | 显示全部楼层
胤禩绕到我面前,扶着我的肩:“傻丫头,你以为只有皇上才能派人密报?围在你身边的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有目的,每个人都有野心,每个人都有敌人,你在他们的眼里,可以是目标,也可以是武器。我不想跟你说太多,不想让你知道更丑恶的现实,我只要你做到,从现在开始,小心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还有,既然是皇阿玛的意思,你就好好地和老十三在一起,其他的脑筋,你一动也不准动!”
不用他说更多,我已经无法接受眼前的这一切了,什么目的?什么野心?什么敌人?
镇日围在我身边的人们,每一个都是那么和善温柔,怎么能将“敌人”这么残忍的字眼加诸在他们的身上?无论权势、财富,哪一个不是人上人,还有什么好求的,还有什么不知足?
我有点明白额娘当日说的话了,我这么个简单的脑袋,想不透那许多复杂的事,这个深不见底的皇宫,真的不是我的久留之地吗?
“八哥哥,我……”我抓着他的手,手炉早抛落在地上,他的手和我一样冰冷,却又是坚铁般刚强。他反握住我,坚定地说:“曼萦,我说过我是你的好哥哥,会永远疼你。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有多大的力量,总之,我会象珍惜生命一样珍惜你!”
我的脸一定是苍白的,因为我觉得冷,彻骨的寒冷。

我又缩回了壳里。
除了青青和鉴兰和十三,谁也不能进我的房。
笔墨纸砚全收起来,我一个字也不写了。
除非是有人问我,我很少主动跟别人说话,和以往呱噪的自己有天壤之别。
谁见了我都以为我病了,因为我就象那年娜仁去世后生病时一样,迅速地瘦了,有时候自己照镜子都觉得陌生,骨棱棱的脸上,只剩下一双眼睛,明晃晃的发着寒光。
十三诧异于我一夕之间的转变,昨儿个还有说有笑地到街上闲逛,吃了一肚子杂食儿,可过了一日,就又成了案上供的菩萨,轻易没个笑脸。
我知道,既然自己对他无意,就不该太过放纵他对我的感情,可我就是贪恋十三的怀抱,每每羁于他的热情和温暖,就是狠不下心离开他。
他在裕亲王府呆的时候越来越长,离开的时候一次比一次迟。
其实也没有做什么,他就是坐在椅子上,抱我在他怀里,把他身边一些好笑的事,或是四处巡游办差中见到的奇闻逸事说给我听,要不就是问我一些童年的事,逗弄着我多说两句话。有几次,他的呼吸明显地粗重起来,全身的肌肉也变得铁块一样硬,可他还是按捺着,头枕着我的肩慢慢地回复正常。
十三对我越好,我越愧疚,越是陷进难以自拔的泥潭。
在裕亲王府守孝整整一年,第二年的春节前,我被接回了宫。
再过半年,我就满十六岁了。
我知道,我和十三的事,也该定下来了。

宫里还是老样子,变化不大,德妃娘娘照例是送了一大堆的衣服,因为我瘦了许多,又全拿回去改。宜妃娘娘和其他几位娘娘都是送的首饰。密贵人已经晋了密嫔,而且又怀了身孕,双喜临门,给我的赏赐特别丰厚。枫珮因为太后娘娘对我的关照,被拨到了绛雪轩,青青不怎么喜欢她,背着她在我面前嘀咕了好几天,我只是淡淡地一笑,知道太后这么做的深意。
胤禩的话,将我从无忧无虑的天堂拉回了丑陋的现实世界,可是反过来一想,又何尝不是在弥漫我四周的迷雾中拨开了一个口子,让我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了以前从没有明白过的事。我从没有象现在这样循规蹈矩,亦步亦趋,以往一直对我的所作所为摇头不止的教养嬷嬷们,也不得不赞赏我的转变。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我的转变,胤礻我和小十四就是最不适应的两个,胤礻我还好,碍于我们现在的身份,只是常常不知是怜还是哀地瞪我半天。小十四索性就直接表达出他的不耐,对我嚷嚷,怎么我现在变成了个无趣的格格,和宫里别的公主格格们一样没有了生机。
他的话说得太重,我现在还和宫里别的公主格格们不一样,也许我在表面上看来沉郁了许多,可连我自己也骗不了自己,内心熔岩一样喷礴的感情,让我压抑得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心力。有多少个午夜,躺在床上,瞪大双眼,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我轻纱的帐顶,泪水从眼角顺着双鬓流下,浸湿了大半个枕头。
桃花落了蔷薇开,蔷薇谢了石榴红,石榴结果荷花香。
六月,荷花开得极盛,畅春园里,顺着桃花堤走到后湖的一路上,都是亭亭盖盖的荷叶和盈盈袅袅的荷花。
随着御驾到了畅春园,我的气色好象好了许多,精气神也有了,每日早晚凉快的时候,扶着青青,能在园子里转上一大圈。反正也睡不着,我最喜欢的就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堤边的小亭子里,身边点一绺清香,听着荷塘里一片蛙声。
十三住在西花园的观德处,自打青青多嘴告诉了他我这个新爱好之后,他晚上没事就踅到亭子里来找我,青青总是乖巧地远远看见他,便自动退避三舍,让我们俩单独呆一会儿。
这个夜晚,天空中有厚厚的云,迅速地飘移着,偶尔在云块的间隙里,能看见圆圆的月亮和闪动的星星,我伏在栏杆上,看着天上的云,久了,竟不知道是云在走,还是我在走,头也阵阵晕了起来。青青适时地轻咳两声,把手中的扇子递给我,就捂着嘴笑着,一溜烟走了。
不用问,肯定是某人来了。我懒怠动,仍旧伏着,只垂下了头,看着近旁一朵伸手可触的白莲。
脚步声停在了亭外不远处,隔了好一会儿,仍不见继续的动作。我心里暗笑,十三啊,跟我玩什么弯弯绕?我偏不回头,急死你!
所以他便不得不又走了进来,走到了我身边。
青青怕蚊子,香点得有点儿多,烟几乎到了呛人的地步,可是透过香浓的烟雾,我仍嗅到了他身上刺鼻的酒味,忙掩着鼻子回过身来:“在哪儿灌的那么多?熏死人了,快离远点儿,别熏着了荷花儿……”
胤禛面带潮红,皱着眉,低着头正看我。
后半句硬生生地给我吞回肚子里,连带着吸进了一大口烟,顿时一股炝辣劲儿顺着喉咙直灌到了肺里,咳得我眼泪都下来了。他忙上来扶着,端起青青留下的茶碗,一弯身坐在我旁边给我喝了两口,这才压了下去。我慌忙站起来,借着用丝帕擦嘴掩饰自己的不安,横着走了两步,站到了亭中间的石桌边。
“多谢四哥哥,让您见笑了!”我只能强装到这么镇定的程度了,虽然我的声音还有点抖。
他轻轻地扯了扯嘴角,算是笑笑:“这么晚了不安置,怎么还呆在这儿?跟着的人呢,怎么把你一个人丢这儿?”
我极不自然地哈哈了两声:“噢,是我自己睡不着,硬要出来的。青青她,是我突然觉得有点饿,回去取点心去了。”
胤禛不点头也不摇头,只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我,说道:“是该多吃点,曼萦,你瘦多了!”
仿佛是偷摘了个青杏儿吃了下去,我满嘴满喉的酸,勉强偏了偏头,才没让他看见我眼里的泪。我一下一下地摇着手中的扇子,不置可否地垂下了头。
照以往的规矩,我们俩话说够了这么多句,他就要托辞走了。我始终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便一直不敢正面照他,只等他离开。胤禛却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两步远的地方,他的气息就象是满洲最骁勇的武士,一下子便横冲直撞到我的身体里,又象是在我酸不可奈的心头,倒下了一桶最香醇的镇江醋。
这么多年的疏远,我对他身体的接近已经有了本能的抗拒,下意识地举步想离开,却被他一把攥住了握扇的右手。
是天热的缘故?喝酒的缘故?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他的手心火热,炙铁般烫着了我,我忙向回缩手,但他收紧五指,让我没有挣脱的余地。
“四,四哥哥,你……”
“我什么?不该抓着你,因为你马上就是十三的福晋了吗?”他的声音是从没有过的喑哑。
“我……”
“你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哦对了,是人约夜半时。你在这儿是在等老十三。只是我这个不识趣的,偏偏闯来了,坏了你的好事,是吗?”他的手越来越紧,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近,在我耳边轰响。
我连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也没能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我低喘着,和他角力。看样子他喝多了,手虽不松,脚下却一个踉跄,抱着我扑倒在石桌上,我的腰狠狠硌上石桌边缘,还来不及呼痛,神志便被他吻住我的灼热双唇夺去。
一点也不温柔,真的,和我幻想过无数次的吻千差万别,他竟是在嘶咬吞噬,舌齿交缠,在我口中冲击,他新冒的青髭也划痛了我的脸。我张大眼睛,忘了躲闪,看着他凌厉猛鸷的眼睛。直到我们俩跌落在地上,他才移开双唇,身子压着我,双手撑在我头的两侧,胸膛起伏,带着浓重酒气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
“闭上眼睛,不许你这么看我!”他突地厉声,伸一只手挡在我眼前,我翕动的睫毛轻刷着他的手心,他就象是被我咬了一口似地,跳将起来,往亭外迅速走去。
“四哥哥!”我唤他,他不理会。
“胤禛!”
终于喊出了梦里千百次喊过的名字,他的身形一顿,在亭前台阶上僵立一下,还是走了。
我扶着石凳爬起来,抬起手,颤抖着抚摸嘴唇,鼻端还能闻到他的味道,我用手掌掩住嘴,轻轻向外呵气,沉醉在他的气息里。
胤祥来的时候,胤禛的背影还依稀可见,十三看了一眼渐渐消失在远处的淡色身影,轻笑着说:“青青这丫头,改天要赏点儿好东西给她!”

有多久没有这么香甜地睡一觉了,青青也不喊,我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在甜甜的梦里醒来。梳洗罢,坐在院里神思恍惚,只看见青青瞪着我发愣,我忙一抺脸:“怎么了?我脸上有灰?”青青摇摇头,带着丝坏笑地说:“格格今儿特别漂亮,尤其是穿着这条水红的裙子,再配上这玛瑙的簪花,脸色也好看多了,红扑扑的!”
我面上一红,用扇子拍她一下:“傻青青,你家格格我哪天不是这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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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05:10:37 | 显示全部楼层
“是是,格格过去、现在、将来都是这么漂亮,永远漂亮!”她笑着接过扇子,给我轻摇。
鉴兰端着杯奶子给我送来,就放在我手边的小几上,我端起抿一口,又放下。鉴兰看着我的嘴唇,轻轻一笑。昨晚上不觉,早起才发现我下唇角有个明显的齿痕,我忙又端起杯子,装作喝的样子挡在唇边。鉴兰和青青相视一眼,都笑了。
晚上没再去那个亭子,早早沐浴了,歪在榻上胡思乱想,一会儿轻笑,一会儿踅眉,一会儿喃喃自语。我现在这个样子看在青青她们眼里,一定是让她们笑疼了肚皮。
青青来禀报十三到了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暧昧的笑。胤祥进得屋来,扭头对着一边坏笑的青青说:“好青青,来一碗酸梅汤!”
看到胤祥带着微笑的俊容,我的心往下一沉,手中的扇子挡在唇上。十三伸个懒腰,过来坐在我身边,长吁一口气:“忙了一整天,好容易才得个空,到你这儿来歇歇。”“怎么你的观德处就没有人侍候?偏要到我这里来歇歇?”我笑答着,不着痕迹地往里让了让。十三却拉着我的手,往袖管里闻了闻:“沐浴用的什么,这么好闻?”我抽回手,笑他:“你不是说最腻歪女人香喷喷的吗,现在又觉得好闻?”十三哈哈笑着,凑了上来:“别的女人香喷喷的我见了腻歪,只你香喷喷的就好闻。”
我哼哼一笑,坐直起来,避过他伸来的双手,没话找话说:“好象你见过多少女人似的,赶明儿娶上十七八房侧福晋,天天埋在香风里,看你还腻歪不腻歪。”
胤祥一扬眉,欺过来,笑得灿烂:“娶那么多太费事,若有一个好的,便抵了十七八个,我也落得清静。你说呢?”
“去,去,去,我不知道你们的臭事!”我推开他,翻身下榻,靸着鞋子走到桌边倒水喝,十三嘿嘿笑着,躺了下去,双手枕在脑后,踢掉了靴子。
青青端来酸梅汤,我递给他,他不接,示意我喂他,我作势要泼他,他这才半坐着接过去一口喝干,又躺下。
“这一天都干了些什么事?怎么累成这样?”我把碗还给青青,问他。
“喜事!跟着办一次,也省得我以后抓瞎。”他看着我,挤了挤眼。
“哦?谁的喜事,能劳动十三爷您的大驾?”
“还能有谁,四哥呗,皇阿玛昨儿给四哥指了个侧福晋,是个四品典仪官的女儿,好象是姓纽祜禄,她的阿玛凌柱我们都见过,长的蠢头蠢脑的,偏偏生了个女儿是个大美人儿,我们几个还闹着四哥请客,说他艳福不浅,好好地灌了他几杯。皇阿玛给了四哥好几件差使,忙得脚不沾地,我这个做弟弟的,就帮着他张罗张罗,也好学着点儿。”
十三说得热闹,我笑听,咬住了唇角的那枚齿痕,心中溢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胤祥还说得起劲,一瞥之下,看见了我唇边的齿痕,皱眉问:“曼萦,你的嘴怎么破了?”
我心中一凛,笑道:“昨晚上不小心,在床头磕了一下,不碍事的。”
十三指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小心。”
青青正进来收空碗,闻言皱着眉看我一眼,端着碗的手停在空中,半天忘了收回去。

胤禛这次娶亲,颇有点急促,定了十天后便是婚期。听了胤祥的话,便对这个纽祜禄氏非常好奇,原以为得等到他们成亲才能见着,可谁知道第二天,我便和她见了面。
我到德妃娘娘的住处陪着她聊天,顺便试一下改的衣服。纽祜禄氏跟着太子妃来的时候,我正在试穿一件大红色的新衣服,刚刚套上两个袖子,前襟没有掩好,白色的中衣还露着,太子妃石氏跨进门来,还没给娘娘请安,先捂着嘴笑叹:“那次三阿哥府宴上,曼萦穿一件鹅黄的衫子,满座人都赞她穿鹅黄好看;我那次请客,曼萦穿天青色的,又都赞她穿天青色好看;宜妃娘娘赏的那件桃红衫子穿在她身上,谁都说她穿桃红好看;前儿我看她穿着件白色的,只觉得谁穿白色都没有她穿好;怎么今儿看见这大红穿在她身上,竟是红得更正些,一点儿也不俗艳,倒象是天生配给她的颜色。德妃娘娘,还是您有眼光,一眼就看准了什么是最合适曼萦的。”
德妃坐在一旁边听边笑边点头,指着我的后腰对她的宫女流夕说:“这腰线还得再掐点儿,这么细条条的腰,得显出来,才更显身段儿。”
流夕答应着,走过来捏着衣服比划,笑说:“曼萦格格这身段儿还用得着显?娘娘记不记得咱们今年刚到畅春园那会儿,一天晚上皇上和您去看格格,格格沐浴后,披着长长的头发,裹着个又肥大大的袍子在园子里转,就连皇上也赞叹,还念了好几句诗,奴婢都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就那件不成样子的衣服格格穿了,竟也象是仙女一样好看,真真是造化神奇。”
有那么夸张吗?我笑着打了流夕一下,德妃身边针线上的事都归她管,平日和鉴兰走得也近,在我面前也时常没大没小的。我冲着她做个鬼脸,一屋子人都笑了。
这才看到石氏身后跟着的一个女孩,和我差不多的年纪,仿佛比我还小些,个头不太高,瘦条条、怯生生地站着,两只手握着帕子,不知如何是好地看着石氏。
“这位妹妹是谁?”我最不忍见到别人犯窘,忙走过去,拉着她的手,亲切地对着她笑。
“还妹妹呢,马上就要改口叫四嫂了,这是你四哥哥就要纳的新福晋,我带来给德妃娘娘过过眼。”石氏笑着,给德妃娘娘请了安。
笑意凝固在我的脸上,我极不自然地停住了伸向纽祜禄氏的手。红衣映衬下,我的手雪一样白,想必我的脸也白了,看着她婷婷地给德妃娘娘行了大礼,我拉着襟口,心脏跳动得剧烈。
纽祜禄氏拜完了德妃娘娘,上来给我进礼,我忙拦住,她有点失措地看看石氏,石氏笑着上来拉住她:“算了,曼萦格格最不拘礼的,再说过不了几天,就是一家人了,她见了你的面儿还得给你行礼呢,彼此都不要太拘束了,丝妤!”
我和丝妤相视一笑,她笑得腼腆,我笑得惨淡。
聊了一会儿,又试了几件,流夕一一标好了要改动的地方,我便辞了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信步向前走。
鉴兰是从德妃娘娘宫里出来的,我每次来德妃处都带着她,方便她和以前的姐妹说体已话。我离开的时候,她正在旁边宫女的住处闲聊,正好我想一个人走走,便没等她,只跟德妃娘娘宫门口的小太监交待了一声,便执着团扇往前慢慢走。德妃住的兰藻斋离我住的清溪书屋不远,我不想那么早回去,故意走了个相反的方向,心神不定,方向不辨,不知不觉走到了我晚上常来的霰华亭。
左右无人,我站在通往霰华亭的甬道口,犹豫了半天,才走过去。
从没在白天来过这里,景色和晚上看起来大不相同,远处沿着河堤一排柳树,浅绿色的柔枝拂在湖面上,给湖上接天碧绿的荷叶镶了一圈边,不同颜色的荷花,或盛极绽放、或含苞未吐,再配着顶上锃蓝的天,轻絮般几片云,色彩丰富,层次分明,比起晚上朦朦胧胧的景致,美得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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